瑞典化学家柏济利阿齐为1831年新元素——金属钒的发现,写过一则动人的故事:
美丽的女神凡娜吉斯神通广大,但从不露面。一天,卓越的化学家咪勒来敲门了。女神坐在安乐椅上一动不动。她想:不是反复推敲我的大门的人,这条门是不会随便开的。等了好一会,她再也没有听到敲门声了。几天之后,另一位化学家来了,不但使劲敲,而且用力推。女神之门终于打开了。这位化学家就是金属钒的发现者肖夫斯特列姆。
故事给人以这样的启示,不屈不挠,奋力推敲,科学之门才会打开。
在我们医学领域,正有一道至今还紧锁的大门——癌。它每年要从全世界夺去三百万人以上的生命,给人类造成了极大的痛苦和不幸。为了制服这个恶魔,美国医学基金会曾悬出重赏:将为癌症征服者铸造同身高大的黄金塑像。雄心勃勃的尼克松,也曾重金聘请优秀专家,声言五年之内解决问题。当然时至今日,黄金塑像并没有铸造出来,尼克松的“五年计划”也没有实现。但是,中国和世界各国的肿瘤专家敲打癌症大门之声,已是急切而猛烈的了。这里我们要向大家介绍的,就是一位不屈不挠、奋力推敲癌症之门的女科学家——湖南医学院肿瘤研究室主任潘世宬教授。
白首青云志
潘世宬如今已是一位年逾古稀,满头银丝的老太太。她为肿瘤的研究,差不多工作四十年了。
三十年代,她以第一名的优异成绩,毕业于北大医学院,来到“湘雅”任教。1946年,她到了美国著名病理生理学家伽东来尔研究室研究肿瘤。在留学期间,潘世宬几乎把全部精力都用在听课和解剖刀上,繁华的纽约闹市,五花八门的文娱演出,她简直不屑一顾。不久,她在这个实验室首次用“异位移植法”成功地诱发了小白鼠宫颈癌。在美国医学杂志创刊一百周年的纪念会上,这位中国女留学生气质非凡,登上高高的讲台宣读论文,使得当时某些轻视中国的外国学者,不得不对她另眼相看,颔首致意。
1948年,解放的曙光从祖国大地徐徐升起。潘世宬到美国才两年,就急于要回到自己的祖国。导师和同行们极力挽留她,研究室甚至采取尅扣经费的办法,想留住这位有才华的学生。但是,不论美国给她多么优越的条件,也不管回国后有多大困难,潘世宬的决心毫不动摇。她买了船票,身上已经所剩无几了。从万里之遥遍的异国归来,她没有给亲人带来礼物,只给祖国带回了自己学得的知识和她那热忱报国的心,还有一笼纯种小白鼠。
回国后,年青的女教授变得十分活跃。1949年她和学生们一起,踩着秧歌的鼓点,迎接解放大军进入长沙城;她参加农村火热的土改斗争;她加入了党的组织。1966年,她主持的子宫颈癌动物实验,开始进入机制探讨,正有希望拿出赶上国际水平的研究成果。这时候,一场浩劫来临了。潘世宬被挂上“反党反社会主义分子”的牌子,挨批斗,关牛棚,撤职当勤杂工。然而,对潘世宬来说,最伤心的是她的科研工作中断了,还有,她从美国带回被命名为“湖南一号”的纯种小白鼠,一只也没有逃脱这场浩劫,全部死亡殆尽。坚强的女教授,竟为此簌簌地掉下了眼泪。
在勤杂工的岗位上,她每天出入于洗衣房和送化验标本。有时,这位老太太实在跑累了,也在肿瘤病房歇歇脚,同病人聊聊天,谈谈防治肿瘤的知识。有一次,一位被确诊为癌症的老工人,声音颤抖地对她说,“老医师,你们可要赶快研究出治癌的法子来啊!我怕是等不到了,可不能让我们的子孙后代还受这个害啊!”潘世宬看到听到这一切,深感内疚,感觉到了一个肿瘤工作者的责任。真是急不可待啊!她多么希望,有一天,她还能回到她的研究室去奋力工作。
老太太盼了好几年,这一天终于来了。1972年,周总理提出加强基础理论研究的意见,行将荒芜的科学园地,又吹来了一阵春风。根据全国肿瘤研究统一规划,基于湖南是继两广之后鼻咽癌的高发区,学院拟定立即恢复肿瘤研究室,开展对鼻咽癌的研究。老院长当即提名,让潘世宬出来主持这项研究工作。
一天夜里,老院长请潘世宬去谈话。其时,女教授已经是一头白发,瘦骨嶙峋,但一听说要她进研究室,顿时兴奋起来,一种要工作的愿望,象火一样在心里燃烧起来。见此情形,老院长高兴极了:“好哇,虎瘦雄心在!有这种精神,就会干出成果来!”
雄心,不仅不减当年,而且胜于当年。但是,经过这场浩劫,困难却比当年大多了。潘世宬来到实验室,象是回到了经历兵荒马乱之后的家园,破烂不堪;她多年没有接触文献资料,加之,过去搞的是宫颈癌,现在转手搞鼻咽癌,体位不同,差异很大。在这片荒芜的原野上。潘世宬一时不知怎样才能走出一条路来。
想来想去,她决定从阅读文献资料、了解国内外研究的进展情况入手。于是她一头钻进了图书馆,翻阅着大量的中外文期刊。其实,这时候,潘教授个人的境遇,实在是很凄凉的。她的丈夫和一个儿子,由于林彪、“四人帮”的迫害,相继去世,她过去请的保姆,也被指责为“剥削别人劳动”而被辞退。一个孤伶老人,冷冷清请。但是,潘世宬用工作淹没了她的悲痛,填补着她的凄凉。她每天提着水壶,带上馒头,早上进了图书馆,一直到下午关门才出馆。不久,她从法繁的文献中,整理出有关肿瘤研究动向的三篇论文,并在耳鼻喉科主任林筱周教授的帮助下,确定了研究课题:利用亚硝胺类化合物诱发大白鼠鼻咽癌,并做出动物模型(即从动物身上诱发出类似人类的鼻咽癌)。
“我老了,也许不易得癌”
大白鼠,大不过四两左右,它的鼻咽腔更是小如米粒,深藏在软腭后面。人们要在活老鼠的这个地方进行试验,谈何容易。开始,他们试着在大白鼠的鼻梁上打洞,用注射器灌注药物。可是不出几天,鼻咽腔部分就烂得辨认不清了。别的给药方法也试过了,都未能成功。潘世宬沉思着,又琢磨出新的给药方法,从大白鼠的前鼻腔将致癌物注入了鼻咽腔,结果,百分之六十的大白鼠诱发了鼻咽癌。此后,她和研究室的同志又改进了诱发手段,成功地摸索出通过皮下注射致癌物的给药方法,使几乎百分之百的大白鼠诱发了鼻咽痂,还在一些大白鼠的鼻咽部发现了肉眼可见的鳞癌。这一实验,证实了亚硝胺类化学性致癌物对鼻咽部有相当程度的亲和性,从而为化学性环境因素导致鼻咽癌的论点提供了可靠的科学依据。1974年,实验需要合成一种新的致癌物——二亚硝基哌嗪。在合成过程中,这种致癌物的挥发性大。然而,科学的需要,潘世宬顾不得有中毒、致癌的危险了,一个人爬上五楼实验室,整天整天地干,甚至连饭都带到里面吃。年轻的同志深受感动,他们要求替换老教授,她却风趣地说:“我老了,也许不容易得癌症,就是得癌死了,也可以供你们研究嘛!”她谢绝了年轻人的好意。一连几天,实验室排毒烟窗烟雾不断,一批批二亚硝基哌嗪合成出来,经多项检验证明,纯度合格。
仅仅停留在实验室是不够的。潘世宬以科学的态度,脚踏实地,来到了接近广东、广西的郴州地区,参加了肿瘤死因回顾性调查。年近七十的老太太,两鬓染霜,和年轻人一道,跋山涉水,走遍了四县一镇,深入农村、工厂,一边调查,一边开展防治癌症的科普宣传,走到哪里,学术报告就讲到哪里。
有一件事,人们至今还不能忘怀:1975年5月的一天,潘世宬主持一次全省性的鼻咽癌防治讲座。开讲之前,她习惯地去检查一下挂着的图表,发现对面墙上的一张挂图图钉掉了,就急忙去钉,可是不巧,刚一抬腿,就被幻灯机的导线绊倒在地,一时竟起不来了,原来是股骨颈骨折。女教授环顾四周,教室内外挤满了听众,有的还是从数百里以外赶来的。她咬一咬牙,向围着她的同事们说:“时间到了,请你们扶我上讲台。”她强忍着骨折的剧痛,作完了长达三小时的学术报告,才让送去急诊。
黄昏之前多赶路
用化学性致癌物诱发大白鼠鼻咽癌模型制作成功,潘世宬花费了巨大的心血,付出了辛動的劳动。从1978年以来,她先后出席了全国科学大会,全国医药卫生科学大会、省科学大会和全国劳模大会。特别是和工业、农业的劳动模范在一起开会,坐一条凳子,使她格外兴奋。“我到底是劳动人民的一员!”从北京开会回来的那一阵,她差不多逢人就要谈到这句话,似乎她心灵上的许多创伤,一下子被“劳动人民”这个光荣称号治好了。在学院肿瘤研究室的业务会上,她又兴致勃勃地和同志们确定了关于鼻咽癌研究的新课题。
研究室人手少,肩负着教学、科研、行政三副担子的潘教授,工作量成倍地增加。她常对人说的一句话就是“赶快做!”看看她的办公桌吧;右边,摆着一台显微镜——实验室送来的切片标本,她必须一刻也不耽误地看出来;中间,摆着一大堆资料和文稿——她担负着《医学百科全书》的肿瘤病理学部分和《病理生理学丛书》的部分编辑、审稿任务;左边,放着一叠来自省内外的信件,大部分要由她自己回复,近年来她处理这些有关工作联系的信件有几百封。此外,她还要处理教研组,科研室的日常工作,带研究生,接待来访,参加会议。这两年中,她由于过度劳累,几次导致心脏病复发。住进病房,她把病房当成了办公室,一边接受治疗,一边指导教研组和研究室的工作,查文献,找资料,谈工作,写文章。她说,“无论如何也要在‘黄昏’之前多赶一段路程,为四化多作一点贡献。”
在学院举行的论文报告会上,潘世宬主持的研究工作又报告了新的成果:他们在探讨二亚硝基哌嗪诱癌规律的同时,提出了诱癌过程的数学表示式;运用放射性同位素示踪原子初步探讨了二亚硝基哌嗪对鼻咽上皮细胞核内DNA的损伤作用,从而使这项研究进入了分子水平,为进一步研究肿瘤发病学打下了基础。
科学的大门靠一代人接一代人去打开,对于肿瘤科学更是如此。近几年,潘世宬更看到了培养接班人的重要性。她带了五名研究生,扩充了研究室,加强了对中青年教师的培养。一位来自四川农村公社的研究生,喜爱外语,但基础较差。潘世宬便重点指导,使之在读、听、说、写、译几方面都有很快的进步,而名列全院学生前茅。几乎每个星期天下午,人们都可以看到老教授和研究生在一起,给他们上课、答疑、辅导。她深情地对学生说:“我是一架‘梯子’,就希望你们赶快上去。”
现在让我们回到凡娜吉斯的神话中去吧。看来,癌症之门,在医学科学工作者的奋力推敲之下,已经受到了强烈的震动,女神或许正在犹豫着该把门打开了,因为中外的肿瘤工作者们,潘世宬和她年轻的助手们,推敲之声已经越来越坚定而猛烈了……。